遙望寒已知

Fly me to the moon.

【茄花】我的友人与夹竹桃


▲茄花合志《万物生长》的解禁文,全文8k

▲夹竹桃原型是我的高中,写给我所有的远方友人们

▲文艺复兴的非典型青春伤痛



原来,生命和阳光他都想拥有。

 


 

 

高三意味着什么。

 


老班在黑板上写下这几个字,故意使了力写得龙飞凤舞。我了然她又要占自习课上班会给月考打鸡血了。


同桌早已驾轻就熟地摸出份写了一半的理综试卷,歪着嘴对着我摆出一个故作邪魅实则奇形怪状的笑容,“高三意味着没有手机玩,但我每晚都打手电在宿舍里看漫画。”一声轻轻的嗤笑从我嘴角泄出,我当然不相信同桌的谎话,就凭他年级前二十的成绩,我就有充分的证据怀疑他在被子里打手电看的是提分专练。

我于是也撑头研究起上一节课数学老师留作课后思考的压轴题,不知是不是因为题型不够熟悉,一行行数字符号我怎么也看不进脑,心思却飘到了老班给的那条命题上。

 


高三意味着舍弃,就像同桌舍弃手机和漫画,我舍弃了做我爱的游戏视频——为了备战高考,我的频道在半年前的暑假就已经断更。当然,我做视频这件事只有我最好的朋友奇美拉知道,而他在这学期初就转学去日本读高中了。


我本以为我会对失去挚友陪伴的高三生活感到非常不适,所幸社交这件事在时间飞逝的高三显得十分多余,毕竟无意义无营养的日常调侃显然没有做一组生物选择来得划算。我于是试着习惯独处,带着一丝惩罚性的暗示自己要耐得住寂寞。若是积攒的情绪过多,我就把它们都发泄到信纸里的一字一句中。越洋邮费很贵,所以我没有那么傻会想着把十几封信都寄给奇美拉,很多时候他只是我想象中的倾诉对象。就当给他寄信的海轮途中触礁沉船,信都撒在了海里沾水烂了——反正过一段时间我就不会再记得我写过什么。

 

老班猛然拔高了嗓音,这是她要突出讲话重点时的习惯,“同学们,高三就意味着你们将要奔赴远方了啊。”

奔赴远方这个词我很喜欢,它带着一点未知和一点挑战。有时我做题久了其实很难分辨自己到底是在机械式的适应高三的学习节奏,还是为了自己心中的远方而蓄力。但若有人问我你所谓的远方具体指什么,很遗憾,其实我并不能给出答案。

所以我承认我的高三掩盖着一丝兵荒马乱的迹象,可我本能不愿让自己陷于越挖越深的迷茫之中。

就比如现在我意识到自习课快过去一半,于是刹住了无意识转笔的手,不再分一只耳朵给老班滔滔不绝的鸡血发言,开始集中注意力攻克眼前的数学大题。

 

 

我本以为我的高三也就如此这般淡如白开,和无数寒窗苦读的学子一样,除了数不尽的试卷和不愿数的知识点,根本不值得多加赘述。那天班长叫我去办公室找老班,途中路过走廊时,我还特意观察了一下学校围墙外的夹竹桃。我简单的说一下,观察夹竹桃确实是我高三生活为数不多的小乐趣。我发现夹竹桃似乎一年四季开花,现在深秋,红的花就比白的花多一点——当然这根本不算什么规律,全是我瞎说的。

我象征性地敲敲办公室的门,就拧开进去了。我没有看见老班,却一眼看见了花少北,这个我高三记忆里一位很重要的主角。我还记得当时他翘着腿懒洋洋地坐在靠窗的位置,细碎的阳光撒满了他的侧肩。二十一世纪的人类是颜值至上的动物,所以我的目光完全被花少北吸引。

干净,清爽,帅气。

那是我能想出贴合他的最准确简洁的词,若要再展开来解构一下词意,我会想到朦胧雨天里头顶的透明雨伞,浅蓝包装纸里近乎透明的薄荷糖和充满阳光和柠檬洗衣粉气息的白色衬衫。

 

但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我和他的初遇应该是在这学期初连绵秋雨中的便利店,我没有带雨伞于是顶着书跑进便利店买伞,花少北拿了一盒透明包装的草莓奶片棒棒糖在我前面结账。我不太关心学校里的无聊八卦,但对戴十字架耳钉的校草略有耳闻。我见过真人后对校草二字称号深表赞同,花少北真的像日漫里走出来的动漫人物——帅是一个方面,中二是另一个方面。

 

我几乎是情不自禁地走过去的,天知道我有多久没有和陌生人说上过话,可花少北那张人畜无害的俊脸似乎有什么迷人的魔力。我开口问了句没用的废话,“啊,你是花少北吧?”一句在我看来极其烂俗的搭讪开头。花少北抬头看了我一眼,他很轻易地就对我笑了,眼眸弯弯得像一对明亮的弦月。“你来找老徐的?兄弟你等一下吧,她刚刚出去了。”我点点头于是站在一旁傻傻地等待,期间我很想和花少北多说几句话,可搜肠刮肚想不出合适话题的状态,和我语文考试只剩半小时写作文的心情有得一拼。倒是花少北一点也没察觉到屋子里尴尬的气氛,他伸手给我递了一支棒棒糖,我感到意外十分局促地说声谢谢,接过一看,是草莓奶片的。

我没有吃那根棒棒糖,因为一会儿要是和老班讲话叼着糖可是很大不敬的行为。我捏着棒棒糖的纸杆,像转拨浪鼓一样轻轻转动,塑料纸迎着微风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后来老班快步走了进来,她好像很忙,对着我和颜悦色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然后给了我一沓散发着浓重油印味的材料打发我自个看去了。随后她开始给花少北写那种需要出门证明的请假条,也许是花少北表现得过于自在,我感觉他们俩好像很熟的样子。

我走出办公室才想起来看老班给我的那沓材料,因为快上课了,我飞快得瞟了一眼印着自主招生的加黑标题,踩着上课铃把材料塞进了抽屉。

 

那个棒棒糖我一直放在口袋里,可能是没有时间,也可能是我把它遗忘了,后来我把它装进一个我之前用来装精灵宝可梦卡的铁盒里,保存为我对花少北记忆的证物。

 

 

在我和花少北有交集之后,我曾装作不经意地打探过有关花少北的事情,从同学口中得知花少北经常缺课请假,好像是因为身体不大好。也许是有缘无分,我故意增加了去老班办公室的频率,却再没有偶遇过花少北。

 

再见他时又是个雨天,我忍不住从我多年玩剧情推理游戏的经验中总结规律,难道雨天真会触发什么特殊事件吗?

我是走读生,我家就在学校西门的斜对面。西门对着条国道,为避免交通拥堵所以学校一般只开北门。晚饭后我撑伞从西门走到北门会路过那一围墙的夹竹桃,白的红的花层层叠叠伏满了绿枝,我知道这种花有毒,可一簇簇的夹竹桃好看得像在雨中聚起了一个轻盈的、易碎的梦。也许越好看的东西越有毒吧,我把这定义为恃美行凶。


然后我就看见花少北呆呆地站在十字路口,魂不守舍地举着把透明的伞,绿灯亮了又灭,行人来来往往,他站在雨里像个突兀的句点,不明前文不知后话。我靠近些他才注意到他已经被淋湿了的左肩。于是我试图握住他纤细的手腕让他回神,他转头撞进我眼底似是大梦初醒,下意识挣脱我手的时候,他手腕上晃晃荡荡套着的小红绳的挂件狠狠甩疼了我。“你没事吧?诶,我刚刚走神了。对不起啊。”他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望向我的眼里满是愧疚的神色。我赶紧说没关系没关系,并表达了我对他刚才状态的担忧。他咬了咬唇,这个动作在我看来异常可爱。随后他对我做出了一个令我意想不到的邀请:“你明天下午最后一节课能陪我去个地方吗?我帮你和老徐请假。”我想我当时一定是误吸了夹竹桃花粉鬼迷心窍了,我竟然没有任何犹豫地点头答应了他。花少北也没有想到我这么爽快地就答应了他天马行空的请求,他愣了一下随即很开心地笑了,他笑得像他背后的夹竹桃一样好看,这使我又想起那个词,恃美行凶,即使这并不贴切。

 

 

老实说,第二天我的情绪一直持续高昂,我清楚是我对那个莫名其妙的邀请产生了不该抱有的期待。我从来没觉得知识点零散的语文课居然那么难熬,下课铃准时响起时我甚至长舒了一口气。

我是一路跑着去赴约的,远远地就看见花少北站在西门口。我想他也看见我了,因为他露出了一个很明亮的笑,两个甜甜的小括号在嘴角若隐若现。有点傻气,可我就喜欢看他这么笑。

他嗔怪一句,“干嘛要跑着过来啊,傻子。”语气里我竟品出了撒娇的意味。我想说我怕迟到,怕来晚了你就先走了,可花少北根本没有给我回答的机会。他捞过我的手臂轻巧地挽住,然后很霸气地把两张请假条拍在保安室的桌上,拉着我扬长而去。

 

这是我十七年来第一次逃课,感觉很奇妙。花少北还背着一把旧吉他,他拉着我的手说在日落前逃离吧,于是我们迎着暮光奔跑,像一场浪漫主义至上的私奔。

 

我任由他带着我七拐八拐爬上了一座废弃的烂尾楼,“欢迎来到我的秘密基地。”他拉着我的胳膊一边大口喘气一边要带我参观。我却很敏感的注意到他异常惨白的脸,嘴唇脱色有些发紫,额头上布满了汗珠。联想到有关他身体不好的传闻,我有些发慌着急用衣袖为他拭汗。花少北没有欲图解释什么,只是摇摇头打断了我。他拉出一条旧长凳,在地上拖出一条刺耳的噪音,然后略带一丝从容地在天台上坐下,抱起他的旧琴开始弹一首我从没听过的曲子。

我知道他不再管我了,就像上次一样,他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在凳子的另一头坐下,离他有几十厘米的距离认真观察属于他的世界。四周都是矮矮的小平房,这让天台的视野很开阔,花少北的轮廓深陷在温暖的橘调暮色里,这使他的脸上表情也变得柔和可爱。一曲终了他慢慢垂下了拨弦的右手,出神地望着头顶吊着的橘黄色穹空。

云朵慢慢下沉,看着天色由暖橘色变成玫瑰色,我又开始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毕竟一起逃课看日落这件事放在两个高三男生身上显得过于浪漫了。我忍不住转头去偷瞄花少北,只一眼,我有些愣怔。

 

花少北在哭,他朝着前方眼神聚焦在地平线上慢慢下沉的最后一缕阳光上,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划落。我没有再上前为他拭去泪水,因为我不知是否该未经允许擅自打扰他的世界。我静静地看着花少北,他在天空中再也找不到一丝橘黄色的痕迹时,终于哽咽出了声,他好像真情实感地在哭诉着这一天太阳的死去。然后我措不及防地与他对视了,最后一点阳光在他波光粼粼的眸中熄灭,巨大的悲伤的海浪淹没了我,这使我想起了我未寄出的信,不,是葬在了海里的信件。

 

天色渐渐暗下去,直到一个冰凉的白色月牙挂在天边的一侧时,花少北的抽泣声才渐渐平息。我从兜里摸出一包纸巾递给他,是带香味的那种,与我猛男的形象不太符合。花少北接过纸,含含糊糊地说声谢谢,每个音节都黏在了一起。他闻了闻手帕纸,突然打了个很响的嗝,这下我们两都忍不住笑了。他有些不好意思,但慢慢打开了话匣。刚刚哭泣的花少北像个易碎的瓷娃娃,而现在他又肉眼可见地变得鲜活起来。

我们收拾了东西就慢慢摸黑下楼,然后往学校的方向走。这个点钟,路上都是刚吃完晚饭出来散步的老爷爷老奶奶,时光慢悠悠地流淌着,晚风吹在身上惬意又舒服。

 

一路上花少北讲了很多话,大多是关于他自己的,也许是因为他在我面前毫无保留地展现了他脆弱的一面,所以对我坦诚相见了吧。

“老徐是我小姨,我爸妈忙着赚钱,都是她照顾我的,我和她关系好。”脑海中老班的脸与面前的人慢慢重叠,我这才意识到他们俩确实很像,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嘴角都有两个若隐若现的小括号。

他又告诉我昨天他在马路边走神是因为听见了远处有救护车的声音。我对这个解释并没有感到很意外,我们学校东南边的尽头是火葬场,西北方向就是人民医院。我高二的政治老师是个有趣的老头,他曾调侃过我们学校的地理坐标,三点一线,出生入死一条龙服务。我有意逗逗花少北,追问他怎么知道是救护车的警笛声,他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我就是知道。

 

快到学校时,花少北从口袋里抓了一把草莓奶片棒棒糖塞在我手里,作为耽误了我吃晚饭的补偿。“就送你到这儿喽,大学霸,咱一哥要好好上晚自习啊。”我知道他在阴阳怪气我,于是佯装生气轻哼一声转头就走,花少北笑着扯扯我的校服袖子。

我迈进了校门下意识回头,看见花少北背着旧吉他站在街对面的路灯下还对着我傻傻地笑,那路灯的光有点像我们今天一起看的日落。他对着我做了一个好像是“明天见”的口型,一字一顿,我挥手示意告别时,甚至产生了明天后天以后每一天都和他去看日落的想法。无所谓付出的感情与时间,他好像已经是我很重要的朋友了。

 

我走进班级时才意识到是老班的课,她对着我点点头示意我赶紧坐下。上课期间同桌扔了张纸条过来,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是问我干嘛去了。我很潇洒地提笔然后又扔了回去,他展开纸条后的表情慢慢变得扭曲起来,我如愿看见了“逃课”二字对他的震撼程度。

下课后老班把我叫到了走廊上,这正好让同桌失去了对我问这问那的机会,我很高兴,因为我不用绞尽脑汁再编个故事来骗他。

 

老班先夸了我一顿,说番茄你是我最放心的孩子,她没想到我和花少北是关系那么好的朋友,我没忍心告诉她其实我和花少北才见过四次面而已。老班拍拍我的肩,我蓦地看见她的眼角泛红,心脏有预感地开始慢慢蜷缩发紧,而她的声音已断断续续落入风里。

“小北肯定没告诉你……他有先天性心脏病吧。”

 

我站在走廊上,只感到脊背发凉,一身冷汗把单薄的校服虚虚地粘在背上。滚烫的血液全数争着向上翻涌,像有什么瓷器从高空坠落般狠狠撞击地面,清脆又绝望的声音在我的耳中炸贱。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结束和老班的对话,更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回座位的,在自我意识慢慢回笼后,我发现我的双手在剧烈颤抖。关于花少北的一举一动无比清晰的在我眼前回放,而我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不知者无罪,幸而当时我不知,才能无知无觉地与他奔跑着去看日落。

 

关于花少北的谜团似乎都可以用心脏病入手作解答了,我没有经历过亲人去世,还不能直面感受生与死的界限,可花少北似乎一直在感受这种痛苦。我终于理解生命的易碎可以与消失殆尽的落日余晖相联系,是黑暗降临时带来的无助与悲伤,才让他爆发了积攒的情绪。我耳中盘旋着花少北那时压抑的哭声,一夜辗转难眠。

 

我浓浓的黑眼圈成功把花少北吓了一跳,他摇着我的手臂急切地追问我到底怎么了。我短暂的权衡后选择保持沉默,因为我觉得扯谎骗他成功的几率会很低。他心思很敏感,很快就猜出了原因,立马换上一副觉得我没见过世面的不屑模样,语气有些轻蔑,“医生都没敢断定我能活多少岁,你少在这儿给爷杞人忧天嗷。”我有些哭笑不得,但他似乎真的比我想象得要乐观。

 

事实确实如此,后来有一次我在抽屉里发现了一个淡蓝色信封,里面的信纸散发着和我的纸巾相似的香味,同桌一脸八卦地凑过来,我想他肯定以为是哪个女生写的情书了。我打发他滚蛋,让他认清高三的重要性——没有哪个女孩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我一眼认出是花少北写的丑兮兮的字,他抄了一首巴尔蒙特的诗,我曾读到过。

 

我来到这个世界,

为的是看太阳和蔚蓝色的天。

我来到这个世界,

为的是看太阳和连绵的群山。

……

 

合上信纸,我很高兴得知,原来生命和阳光他都想拥有。

 

可能因为我们当时是彼此唯一的朋友吧,我们俩的关系变化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我们会一起学习,通常是我单方面辅导他,会逃不重要的课陪他去看日落,会听他弹他自己写的歌,说实话我觉得一般。老班很欣慰,因为花少北来学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这从一个侧面代表他愿意花更多的时间来认真生活。

我们俩的相处模式也很特别,我对他总有用不完的耐心,这可能是由于他的病,但我十分抵触将此归为一种同情心理。我愿意无条件的陪伴他完成他所有天马行空的想法,而他越来越喜欢粘着我,我想他应该是孤独久了,他在以他独有的方式把自己最鲜活真实的一面毫无保留的展现给我看。

 

先天性心脏病,单这几个字就已经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我曾在网络上了解过他的病症,比我想象得要痛苦得多。可花少北却极少,不,几乎是从没有在我面前直接表现过病痛带给他的折磨,他很坚硬地在承受着。在我看来,他大多时候流露出来的脆弱感,更多是心理、精神上的不堪重负。

 

我曾在一墙粉白黛绿的夹竹桃丛下,轻握着花少北白皙的手腕领他赏花。他确实很喜欢,还拍了很多照片。我问他:“喜欢粉花还是白花?”其实心中已隐约有了答案,以为他应该会喜欢和他一样干净纯洁的白花。可我猜错了,花少北笑意盈盈地折下了一只粉花,我有些慌了,告诉他夹竹桃是有毒的,并让他扔掉,可花少北不仅不听还大有一种非要和我对着干的架势,把花簪在了耳朵上。他冷笑一声吐出一句,“这花再毒也没心脏病能害死我。”这完完全全就是在讽刺,也不知是在针对我还是在针对他自己。花少北的这一句话薄如刀锋般直插我心脏,我最讨厌他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拿自己的病开玩笑。或许他对此已经麻木,可我还没有。我很在乎,因为我在有意识地逃避花少北随时都会离开我的事实。我记得当时我很生气,直接上手把花少北簪在鬓角的花给扔了,那是我们俩唯一一次发生冲突,落得个不欢而散的下场。

当我渐渐冷静下来后,我开始后悔,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花少北才是最在乎自己的病的人,我居然因为一点私心,毫无自觉地强迫他直面病痛。我把要对他说的道歉词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打着草稿,但最后我一字也没用上——是花少北先来道歉的,他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话还没说两句,压制的眼泪就已经控制不住地涌出眼眶。我很见不得他哭,更何况这件事因我而起,赶紧抬手为他拭泪。他的泪和别人不同,别人的泪都是滚烫的,他的泪是冰凉凉的,像融化了的初雪。原来他也很害怕失去我这个朋友,后来我们都心照不宣地默默将此事遗忘,绝口不提。

 

 

我也有意识的会避开一些敏感话题,比如我从不和他谈及未来。毕竟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活在当下。

只是有一次他发现了我放在抽屉里的自主招生的资料,饶有兴趣地认真翻阅起来。其实我自己也没好好研读过,也就任由他乱翻。他突然撑着头问我我的理想,漫不经心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好奇。我之前说过我其实并没有什么确切的梦想或者什么一定要去完成的目标,仔细思索了一番,便套了老班的话来说,“我想去远方看看。”我看向花少北,他低着头,微长的柔顺刘海堪堪遮住了眼睛,微风轻巧地穿过我和他的身侧。花少北慢慢地向我坐的一侧靠了靠,距离近得能交换彼此体温。我稍一低头就能闻到他身上草莓沐浴露的香气,心脏莫名其妙就漏挑了半拍,只觉得他乱糟糟的发尾蹭得我耳朵发烫。然后我听见他的声音,小小的,“我也想去远方。”像是小心翼翼地在土里埋下颗种子,想向人展示又怕人嘲笑。还没等我回答什么,他就急急地为自己辩解,“我也不是特别想去,”他抬头和我对视,眼睛里藏着亮晶晶的星子,“要不你当我的远方,这样你去了就是我去。”我被他的套娃逻辑给逗笑了,可花少北就有让人意想不到的点子,这就是他的灵魂格外吸引我的理由。

 

也只有我会放任他在去看日落的路途中,肆无忌惮地奔跑。我不想让他的病成为他束手束脚的沉重枷锁。但我知道分寸,当我看见他满头大汗时,就会强迫他放慢速度。有时候他不会听我的话,大有一种要把自己跑断气的架势,一边跑一边傻傻地笑:“抓到我,我就跟你走。”对于正常人来说,他奔跑的速度其实并不快,我轻而易举地就追上了他,捉住他的手臂,然后微微用力就把他带进怀里。花少北把头搁在我的肩上,抓着我的手臂笑得喘不过气来,趁机蹭在我身上的汗水在我浅色的卫衣上慢慢晕开。我得一边故作严肃地批评他的作死行为,一边缓缓地摸着他的脊背给他顺气。

我对于这种幼稚的游戏乐此不疲的原因,实有一重自我催眠在里面,就好像我追上了他,紧紧抱住他不放手,他就永远不会离开我。

 

 

 

他说“你是我的远方。”

可他不知道到达不了的才叫远方。

 

 

他离开的那天,春雨珊珊来迟,一墙的红色夹竹桃像被日落的火光灼烧掉了一样,一夜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站在花瓣层叠交织、密密麻麻的如雪白花下,举着把透明的伞,知道夏天不会再来了。

 

高三的结局是我认真研读了那一沓未曾翻完的厚厚资料,通过了复旦的自主招生被提前保送,在春天就离开了那座小城——我把花少北和未来临的没有他的夏天全部丢在了那里。因为他在春天就亲手把他的远方推向了远方。

他好像只是我潦草青春里的一场雾,永远的消散在了那一年的春天,他成为不了夹竹桃,他做不到在我的生命里四季花开。

 

 

花少北离开后很久,我还是会想起那一天,他踩在马路牙子上晃悠悠地迈步,我走在他的身侧扶着他一只手。“人生就像一张唱片,我的那张一定要越简洁越好,我要录清晨的第一声鸟啼,露水滑落雨后玫瑰的绽放,婴儿的啼哭,蒸腾的包子店门口的喧闹,校园里自行车的铃声,公园里唱戏的老人们的吊嗓……”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张唱片怎么也不像能简洁得了的样子。“那我呢,”我忍不住问他,“我在你的唱片里该是什么声音?”

 


他没有说话,在我以为他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时,他终于开口了。


“是心跳声,怦怦的心跳。”  




end.


大家快评论区落座!!!ballball了我真的好喜欢大家给我评论🥺


贴一张高考结束那天的夹竹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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